「怡安的日常風景」之七
八木先生，一個好夏天的大男孩
八木先生，一個好夏天的大男孩
八木先生是一個好夏天的大男孩。特別是每次和他相遇，似乎都剛好在像今天這樣的盛夏。
他總是眼睛瞇成彎月，咧嘴笑得很爽朗，如同盛夏般的陽光。四年前，在 森/CASA 第一次見到他時，他燙了一頭很浪漫的卷髮，穿了純白色的長褲，但二話不說就往地上跪下去，開始為顧客在紅銅茶筒上刻寫名字。
如果不說，不會知道他是京都茶筒老舖、開化堂的第六代。「那麼傳統的老店裡也有這樣『お洒落』的帥哥啊？」往 森/CASA 出發前，期待著要融入京都的沈靜氛圍裡面，可是一到現場心裡就不爭氣的浮現這麼大嬸的感想。不好意思。
跟他說話談天毫無壓力。不管講什麼難笑的笑話，他都很捧場的微笑注目著，如果真的好笑，他笑得比誰都大聲開懷。有時候有一點顧忌地，想要要求他做一些麻煩的事，比方說在很小的茶杓上面，刻我的姓。啊，筆畫竟然有十六劃。他沒有露出半點猶豫的神色，就說：「sure sure sure sure。」反而是我很不好意思的趕緊阻止他說，算了沒關係啦、沒關係。
「sure sure sure sure。」像是他的口頭禪，什麼疑難雜症或是令人臉紅的要求，他都人很好的一口答應。而且一句一定要連說四次 sure。
前兩年，就是像現在一樣的盛夏，我去拜訪他在京都七条河原町、當時新開沒有多久的咖啡館「Kaikado Café 」。
在開店前沒有放冷氣的咖啡館裡，他聚精會神地，盯著咖啡粉在水注入後蓬起來的速度與氣泡，忖度著手邊的細微動作。第一回他覺得自己手勁太大，在我唏哩呼嚕喝完以後，堅持再沖一杯給我。
那說不定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沒有笑的嚴肅臉孔。那麼專注、那麼在意。
隔日，Kaikado Café 擠滿了京都名氣響亮的職人，還有小朋友。原來是一堂手工課，家傳到第二代的木藝職人中川先生，帶領著京都帆布一澤信三郎先生的孫子、咖啡專家川口先生的孩子，當然還有八木先生的孩子們，一起磨做木湯匙。八木先生穿梭其中，任由孩子們跳到他背上或懷裡，彷彿沒有脾氣似的。昨日的嚴肅表情像做夢一樣，一定是我看錯了。
隔年夏天，沒有例外地，我又再去京都拜訪他。這一趟，可以說是確認了他的月球背面吧。
我拜訪了在工作坊的他。他晨起，廢話不多說，一進製作現場，馬上就是跪坐下來，把職人切割好的銅片，端近眼前，對準銅片上描畫得輕筆淡寫、看了眼睛都要花的細線，用鐵夾子固定、夾成圈狀，準備開始焊接成茶筒外蓋。夾的位置微妙，不能超過細線，但又要最接近細線，彷彿早期猜價目的電視節目台詞一樣。
我自以為手巧眼利，想要一試，於是照著模樣，夾好交給「八木老師」。我還故作退讓地說，不好意思，可能差了一點點。八木老師皺眉看了一下，就立刻動手拆掉了我好不容易上穩的鐵夾子說：「不是一點點，是差很多。」
咦咦咦咦咦咦咦咦，八木先生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機車了？
仔細檢查，和細線之間相差的距離，最多都比那條細線粗不到哪裡去。但試了再試，大概被八木老師退了兩、三次貨，崩潰。最後他恢復成平時的那位八木先生，微笑著親手調到正確的位置上。「妳看看，是要這個感覺。」他說。我盯著那個「不能超過細線、又要最接近細線」的距離，想要翻臉但看過那個微妙的調校以後，沒轍，退下。哇，是這樣嚴格的一位職人啊。
我一個步驟接一個步驟的跟著他，觀察。他在長而狹窄的工作坊裡繞著圈圈，在幾乎每一張榻榻米上都坐過，進行各種不同的手工活。我跪在地上有點不耐，心裡想著，一只茶筒，該不會有兩萬八千個步驟吧。八木先生笑笑說，只有一百多個，而已。而已……。
那年夏天的該趟旅行，見識了許多他的「真面目」。在製作茶筒的時候，他沒有一丁點妥協的可能，也沒有任何偏差，能讓他不介意地說著 sure sure sure sure。好像柯南一樣，真相只有一個，完美也只有一種。
最後一個插曲，是當時某日接近深夜時，八木先生開著他紅色的車，對，和他溫婉外表與一向以來低調內斂穿著很不搭的，紅色。我們一車三人開在京都大馬路上，前方突然有一台車蛇行擋路，挑釁。
太過癮了吧。我回過神後，八木先生語氣輕鬆地說，每年十月，他都會去參加業餘賽車手的比賽。
我所認識的八木先生，多半時候都很 nice 溫讓。但在該認真的時刻，有一種嚴肅霸道的反差萌。
∮ 怡安簡介
在生活雜誌擔任記者十餘年，好奇心特重。喜歡觀察、喜歡湊熱鬧，也喜歡自己動手做。
2016 年的夏天加入森/CASA，在裡面擔任自由自在的游離份子。
默默的觀察大家，寫成日常風景。希望大家會喜歡。
2016 年的夏天加入森/CASA，在裡面擔任自由自在的游離份子。
默默的觀察大家，寫成日常風景。希望大家會喜歡。